被忽视的用药安全

主持人：在平常的生活当中，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经历，遇到头疼脑热这些小毛病的时候，往往不去医院看病，而是自己到药店买药吃。这种看似不经意的行为，却隐藏着用药安全的隐患，医学专家指出，药品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对适应症、用法用量都有着严格的要求。自己开药方的做法不仅可能药不对症，甚至会因为用药方法不得当引起意想不到的不良反应。

在北京一家网站工作的小刘，身体一向很好，也很少打针吃药。可最近，她感觉身体很不对劲。

刘小姐说：有时候还会感到头晕、恶心，眼花、莫名其妙地越来越严重。

小刘去看医生，经过诊断，医生得出的结果，令人意外。

北京世纪坛医院消化内科 主任 吴静：像刚才提到的头晕、恶心，不想吃饭，甚至上腹疼痛，实际上，就是典型的一个药物不良反应（症状）。

可除了眼药水以外，小刘最近没有接触过别的药品。

小刘说：一直都是这样滴眼药水，一滴完，嘴里感觉很苦。

在排除了其它的致病因素后，医生最终确诊是眼药水流进了口腔引起的不良反应。

北京世纪坛医院消化内科 主任 吴静：眼药水当中呢，有很多呢，都有一些特殊的成分，比如说有氯霉素呀、阿托品呀，等等，如果你在使用不当的过程中，咽入口腔，就可以造成药物的不良反应。

专家观察了小刘滴眼药水的方法后指出，小刘的方法不正确。正确的方法是应该先压住泪囊部位，然后再滴眼药水。

北京世纪坛医院眼科 主任 肖林 交给我们正确使用眼药水的方法：先头后仰，眼睛向上看，点左眼，你就先用左手的中指轻轻按住鼻梁和眼内角之间的泪囊部位，这样可以防止眼药水过早从泪点进入鼻泪管，流入口腔。然后呢，用你的食指把下眼睑往下拉，右手拿眼药瓶，距离眼睛大概约1厘米左右，将药水滴上一两滴，滴到你眼睛的结膜的下穹隆内，不要直接滴在角膜上。然后松开食指，合上眼睛3分钟，最后松开中指。如果你要滴一些毒副作用比较强的眼药水呢，压住鼻泪管（泪囊）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记者在随后的调查中发现，因眼药水使用方法不当，造成药物不良反应的，绝不止小刘一个人。

北京世纪坛医院眼科 主任 肖林：比如小孩，他用阿托品散瞳的时候，他就没有按住鼻泪管（泪囊），通过全身吸收以后，就产生了全身的阿托品中毒，这是个很典型的案例，所以任何药水，用药不当，都会产生不良反应。

药物使用方法不正确，不仅会增加药物不良反应，还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危害。

北京世纪坛医院消化内科 主任 吴静：比如说，呼吸道的哮喘病人，她往往都要使用一些喷雾（药）剂，在这个使用过程中呢，如果她用药以后呢，没有及时地漱口，药物就会长期通过口腔吸收，一方面可以造成口腔的真菌感染，另外一方面还会造成胃肠道的真菌感染，而真菌感染，严重呢，也是可以危及到生命的。

除眼药水、哮喘药以外，生活中使用量最多、使用面最广的是抗生素类的药物，据科研人员调查，我国药店销售前10位的药物中，有1/3是抗生素类药物，但至少有30%的普通人群错误地把抗生素作为“万能药”，无论头痛脑热、感冒、腹泻等普通的常见病、多发病，都错误地使用抗生素。

北京大学临床药理研究所 北大第一医院 教授 肖永红：抗菌药物的话，只是用来治疗细菌性感染疾病的，而对于非细菌性感染疾病呢，比如伤风感冒啊、儿童腹泻等，这些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由病毒感染引起的这些疾病的话，用抗菌药物是没有效的，临床上也不需要用抗菌药物进行治疗。

普通人群自主用药容易陷入药品选择和使用的误区，无疑增加了用药的安全隐患。而记者在调查中还注意到，还有一些病人，尽管单一的药物使用方法恰当，药品也没有质量问题，却依然无法避免药物伤害。

这名患者因为慢性肾脏病入院治疗，医生为他精心实施了治疗方案。就在他病情好转，蛋白尿症状明显下降后不久，肝功能却突然异常，肝细胞受到了明显损伤。

专家排查了病因后发现，院内用药中没有会导致肝功能异常的药物。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药学部 主管药师 黄欣：仔细询问了病人，病人承认了他在住院治疗的同时，还从院外拿了中药，在喝汤药，由于这个中药成分比较复杂，像一味中药吧，就是一个小复方，所以说，它可能和西药存在一些潜在的一些不良的相互作用。

这名患者为何要自主服用中药呢？

患者：中西医结合治疗嘛，有这样一种观念。所以靠那个西医先把病情稳住，然后呢，通过中医来调理，有这么一个想法，找的是正规的有处方权的医生，去开的（药），没想到吃了以后，我的反应那么敏感。

专家提示，即便中西医处方分别都是合理的，但是否能同时用药，必须先要权衡药物之间是否有相互作用，只有在医生的指导下科学用药，才能保证疗效和用药安全，因此，一旦病人自主用药，那么就难以回避无形中加大的用药风险。

不容乐观的是，像这样盲目自主用药的患者并不少。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肾内科 主任 许冬梅：这种情况呢，比较常见，因为慢性肾脏病它是个慢性病，好多呢，就是说病程比较长，需要长期服药治疗。(外头)有些药不但不治病，而且呢，还可以引起其他脏器的损伤，特别是肝脏。

无论是普通人群，还是长期接触使用药品的慢性病患者都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用药错误，相应地也增加了极大的用药安全风险。而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即便是人们比较信赖的医生处方用药，也并非就没有用药安全的隐患。

在这家三甲医院标准的静脉输液配制中心里，记者看到，有不少的处方在配药前被审核为不合格处方，退回给医生。

山东大学齐鲁医院药学部 药师介绍：就是今天我们所有的不合格处方，从早晨六点到现在为止，这一共是20多张不合格处方；每天都有（不合格处方），各种各样的都有；……维（生素）C和胰岛素，这是个配伍的，它的药物相互作用是不可以的，为什么呢，维（生素）C是一个强的一个还原剂，然后，她对这个胰岛素，如果说和胰岛素配伍以后，胰岛素的活性会降低，它会失活，所以，它两个（药）在一块（用）不行。所以，这是一个不合格处方。

胰岛素失活，就是失去药效。不难设想，失效的胰岛素输入病人体内后，不但会贻误病情，还将给病人带来无法估量的伤害！

记者调查发现，医生处方用药不当绝非是医院的个别现象，研究人员对上海市一家医院去年1到2月份期间，消化内科、神经科等病区的静脉输液处方做了用药分析，经回顾统计后发现不合格处方超过了160张。其中1/3以上是药物的配伍禁忌；超过1/4是溶媒的选择不合理，也就是两者都有用药的错误。

记者调查中注意到，在医生用药不当中，还有相当的比例是给药途径不当。专家披露，我国给住院病人使用静脉输液的比例约是欧洲国家的2倍，实际上有的病人只要口服用药就能够达到治疗目的，却采用了静脉输液，从而导致了用药隐患。给药途径不当，往往会使患者承担无法想象的后果。

中国医院协会药事管理专业委员会 主任委员 颜青：2007年，1位27岁的女病人就死于严重的医疗差错，原因呢，就是医师误将长春新碱用于鞘内注射。

专家透露，我国药品不良事件长期处于高发状态，病人用药安全形势日趋严峻。据一份权威研究报告：住院病人中严重药物不良反应的总发生率为6.7%，致死性发生率为0.32%，有关专家称，如果按此计算，我国每年就有相当多的病人发生不良反应，甚至死亡。

药物不良事件，主要包括药物不良反应和用药错误两个方面。据专家透露，药物不良事件中，有不少是可以预防的，并且可以节省一笔相当可观的医疗费用。

卫生部医院管理研究所药事管理研究部 主任 教授 吴永佩：医药学界认为，28%到56%的药物不良事件是可以预防的。做好了预防，每年就可以节省药物治疗费用30亿到60亿元。

合理用药，避免用药不当，是消除用药安全隐患，给病人及其家庭带来安全感，减轻整个社会经济负担的主要途径。然而，记者调查发现，要实现合理用药，避免用药不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面临的一个巨大障碍就是，人们安全用药的意识淡薄，头脑里缺少合理用药这根弦。

有调查表明，我国将近有60%的家庭药箱中都储备了多种抗生素等药物。由于受看病难、看病贵等因素的影响，人们已经形成了“小病自主吃药，大病才去医院就医”的观念，并养成了自主随意用药的习惯，即便长期用药的一些特殊病人，也不例外。

这名肾移植的病人，需要长期服用抗排斥的药物，正常情况下，他的血药浓度最高不会超过200个单位，然而，这天检测的结果却高达266个单位，身体发生了排异反应，威胁到了生命安全。

在排除了饮食等因素后，药师们发现原来病人在乱吃药。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药学部 主管药师 赵霞：因为他腹泻，自己擅自吃了黄连素，导致了这个环孢素（抗排斥药）浓度升高。因为这个患者他不太了解这个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

据这位药师介绍，这些药学病历显示，血药浓度异常的病人，除了个别人是因为吃绿豆汤或葡萄柚等食物，引起血药浓度异常以外，大部分病人都是因为自主用药，结果导致血药浓度异常，给自己带来了伤害。

记者在调查中注意到，此外，还有一些人则因为不懂药，却误认为药品的价格越贵疗效越好；只有采用静脉输液，才能保证疗效。人们便主导医生开处方用新药贵药，并且往往要求静脉输液治疗。有的人为了缩短静脉输液时间，自主调快输液的滴速，无形中加大了用药安全的隐患。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药学部 主管药师 黄欣：干嘛呢。

患者家属：我想调这个东西。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药学部 主管药师 黄欣：这个不能随便调，这个就是调得快啊，慢啊，会影响到这个药物的疗效，阿姨是糖尿病、肾病，这个不要（调得）太快了，太快了有一些危害，像容易引起心衰啊什么的，最好不要调这个，护士定好了这个速度，就尽量不要调它了。

患者家属：好的，谢谢。

药品是特殊商品，对适应症、用法用量等都有严格的要求，必须遵循相应的规范，才能减少不必要的用药安全隐患。山东省千佛山医院的药学人员历时半年，对社区内300名高血糖病以及高血压、高血脂等慢性病患者，进行了“用药知识”和“药品说明书解读能力”的调查，结果却发现，人们很容易陷入药品使用不当的误区：有34%的人曾经自主加大服药剂量；25%的人曾经自行更换其他药物；甚至有近25%的人不知道正确的服药时间。超过90%以上的人，会盲目听信药品广告。

尽管慢性病患者长期用药，但许多病人对药品说明书却看不懂，一旦由病人自己按照说明书服药，则同样会加大用药的安全隐患：超过一半（55%）的人不理解中成药药品说明书中的“功能主治”。超过2成（22%）的人不理解药品说明书中的“用法用量”的含义；超过3成（31%）的人不理解药品说明书中的“不良反应”；有4成的人不理解药品说明书中的“药物相互作用”；有将近3成（29%）的人不理解药品说明书中的“禁忌”。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药学部 主任 苏乐群：有些感染，医生开的（药），根据这个药物代谢的条件，会开一天一次（服药），但是有些病人他觉得一天一次（服药），不好，或者是疗效不明显，他就（改为）一天三次服（药），这样的话，会造成这个药物在体内的蓄积，会产生很多不良反应（或药物蓄积中毒），对病人的身体造成伤害。

普通人群用药方法不当，或者药品选择错误，都容易直接导致用药安全隐患，而医生的合理处方则是确保用药安全的另一个关键。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我国药品的种类和数量惊人，上世纪60到70年代只有500种药品左右，如今猛增到了7000多种，仅以抗菌药物为例，美国只有60多种，而我国却有200多种，是美国的3倍多。在庞杂无比的药品面前，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都只能望药兴叹。专家透露，专科医生一般往往只对常用的三十到四十多种专科用药比较熟悉，一旦临床需要跨临床专科用药，由于医生很难全面掌握药品的知识，便难免处方出错。

北京大学临床药理研究所 北大第一医院 教授 肖永红：患者所患的疾病呢，常常是多种疾病叠加在一块，如果他就医的时候，我们医生只关注自己领域的情况，而忽略了其它领域的情况，对其它的领域疾病治疗的药物不熟悉的话呢，常常导致用药的错误，或者是不合理使用。

专家透露，我国综合医院用药量最多的也是抗生素类药物，有70%的住院病人使用抗菌药物，其中不合理用药现象表现得比较突出的是用药过度、疗程过长、用药档次偏高，结果导致用药不合理，严重地浪费了医疗资源。

北京大学临床药理研究所 北大第一医院 教授 肖永红：按照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药物使用的统计方法，对我国临床对患者抗菌药物的使用情况进行统计发现，我们国家每100位住院患者，每天使用大概是85份抗菌药物，这个使用量的话，是欧洲患者的2倍以上。

在我国，病人获取药品的正当途径有两条：一条途径是通过社会药店购买；另一条途径就是通过医疗机构药房调剂来获得。

我国药品管理法、处方管理办法等规定，药品的批发、零售单位，都要配置相应的药师，负责指导消费者正确地使用药品；医疗机构中，医生负责对病人病情进行诊断和处置，药师则负责对医生处方进行审核、纠正不当的处方以及完成药剂的调配、对病人进行安全用药指导。因此，从理论上说，无论病人通过哪条途径获得药品，都应该获得药师的药学专业指导服务，从而为病人安全用药筑起一道扎实的防护墙。

中国医院协会药事管理专业委员会 主任委员 颜青：我们药师的作用是什么呢？就是要运用药学专业的知识来为病人用好药，促进病人的药物的合理使用，保护病人的用药安全。

专家介绍，药师的药学技术服务是合理用药的必备条件。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药学院 博士 曹燕：良好的药物服务加上药品才能产生，最终的用于治疗、保健或者健康的目的。不是说，我们老百姓买药就是药品本身，而且，同时也需要这种药学服务。

然而，记者调查发现，很多零售药店基本上都没有药师，也没有技术力量提供相应的药学服务；而一些医疗机构中，病人也难以得到药师有效的用药指导等药学服务。

专家透露，欧美一些国家医疗机构中药师占卫生技术人员的比例高达10%以上，而我国医疗机构的药师比例，由于受多种因素限制，还远远达不到30年前卫生部和人事部共同提出的8%的规定。我国医疗机构技术人员中药师所占比例严重偏低，角色普遍错位。

卫生部医院管理研究所药事管理研究部 主任 教授 吴永佩：改革开放以前，卫生部和人事部规定，医院医疗机构中药师要占卫生技术人员8%的比例，现在，实际上全国（平均）只占5.92%，还不到6%。

记者调查发现，相同的工作时间，我国药师人均调剂处方量多达350张，3倍于欧美等国的药师。

卫生部医院管理研究所药事管理研究部 主任 教授 吴永佩：处方量大，药师大部分工作时间被简单的发药和调配占去了，也就没有时间来保证为病人做更好、详细的用药指导。

药师整体状况不容乐观，制度所拟定的药师这道用药安全的防护墙，在现实生活中，还难以彻底发挥其用药安全的防护作用。

近年来，卫生部把加强药师队伍建设、作为解决用药安全难题的抓手之一，来巩固药师在安全用药中最后一道防护墙的作用。自2005年至今，全国已经设立了50个临床药师培训基地；有44家医院甚至还开展了医疗机构临床药师制试点工作，使药师直接参与临床用药，确保病人的用药安全。山东省千佛山医院、山东大学齐鲁医院等一些临床药师制试点医院药品使用的比例和医疗纠纷因此得以大幅度地降低。然而，药师工作仍然受到了严重的制约。

山东省千佛山医院 院长 医学博士 袭燕：第一就是数量少，临床药师的人员少，需要更多的去培训，他们的（技术）素质还达不到要求，所以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另外因为你在法律这个层面上，也没有规定（医院）必须得配备（临床药师），所以现在单位呢，他就没有这种积极性了。

预防药物不良事件的发生，减少用药安全的隐患，避免不必要的患者健康损害和经济损失，已经成为了建设健康中国必须逾越的一道高坎。

专家指出，药品是特殊的商品，它不像普通商品那样，只要了解了相关知识就能合理消费。任何药品，普通人群都不应该自主用药。

对于普通人群来说，只有增加对盲目用药危害的了解，才能改变积习已久的乱吃药习惯，不盲目听从药品广告，杜绝自行加大服药剂量、自行更换药物等行为，并且严格遵照医嘱和药师的指导服药，才有利于减少用药安全隐患。

对于药师制度，在今年1月8号召开的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卫生部提出在公立医院改革试点中，取消药品批零差价15%的方式，也就是取消药品的加成率，而改为收取药事服务费，来体现药师专业服务的价值，从制度上促进药物的合理使用，保护病人的用药安全。

近几年，我国药品不良事件时有发生，这其实就给我们提了个醒，管好药、用好药是一个系统工程。监管部门、药品生产企业、医院和患者哪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否则人们的用药安全就得不到保证。